辰时刚过，天色明亮，太阳在山后欲出未出，薄雾在林间渐渐散去，鸟儿振翅待飞，欢歌雀跃。

李家庄园的打谷场上，“嘿”、“哈”、“杀”，口令频传，整齐划一，数百人正在操演阵形。

场地北侧，三尺木台上，李三娘和向善志并排而立，注目场下，正观看操习，队伍腾跃往来，随着指挥大旗，频频变换阵势——

刺，挑，砍，轮番进击；攻，防，行，不断变阵，身着紧袖短衫的女弩手，穿插其间，引弓待发，整个打谷场俨然军营，威风凛凛，杀气腾腾。

李三娘指着台下的队伍，对向善志正说着什么，一个家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，禀报道：“主子，马三宝回来了！”

“是他一个人，还是带有队伍？”李三娘问道。

“回主子，就他一个人回来的。”

李三娘点点头，略加思索，便把队伍交给向善志，自己则带着凤鸢、巧珠等几个婢女，快步走回住处。

刚一进屋，马三宝便跪下请安，李三娘把他扶起来，说道：“三宝受累了，此去联络李仲文，情形如何？”

马三宝擦了擦头上的汗珠，答道：“主子，我在南梦溪以北八十里处，找到了李仲文的营寨，通禀之后，李仲文在帐中接见了我……”

“嗯，”李三娘点了点头，指指凳子，示意马三宝坐下说话，然后让巧珠上了一碗凉茶。

“主子，那李仲文知道我的来意后，大笑不止，他说，‘你们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吧？我乃赵国公李弼之孙，真乡郡公李衍之子，因杨玄感起事，受到牵连，暂且落草在这终南山里！你们要我到南梦溪去？睁开眼睛看看吧，我这大寨之中已有五、六千人马了，待我侄儿李密率瓦岗军攻下东都后，我们叔侄二人东西夹击，取那长安城易如反掌！”

“这个李仲文，好大的口气！”李三娘听罢，嘴角一扬，笑出声来。

“这还没完哩，”马三宝啜了一口茶，接着说道，“李仲文对我说，‘你既然来了，就带话给李氏，不要说是她，就是她的父亲李渊来了，也得入我这山头，待攻下长安城后，没准我还能在侄儿李密那里保举一下，留住他的唐公封号，’主子，你说这李仲文气不气人？”

说罢，马三宝火气上冲，双眼一鼓，像一对铜铃似的。

李三娘呵呵一笑，说道：“人各有志，不可强求， 李仲文既然不肯来，咱们也不抱期望！三宝，这一趟你辛苦了，回去好好歇息，向善志的队伍已经进庄了，回头，咱们一起合计合计。”

……

掌灯时分，烛火如豆。

李三娘让凤鸢换了灯烛，整个屋里明亮通透，人影绰绰，李三娘将向善志引荐给马三宝，二人相互答礼后入坐，钱大柱也陪在一旁。

李三娘说道：“三位，按日程算来，我大哥他们应当赶到晋阳了，家父起事必在近日！既然李仲文不愿到南梦溪来，张贵福联络其他营寨也尚未返回，那么，这李家庄园的防卫就得咱们自己打主意了，诸位有何高见？”

“前几日，我派人到鄠县去打探，城中有县募府兵五百来人，带兵的都尉名叫辛又柯，此人因战功擢升此地，听说颇有些本事，”钱大柱首先回答道。

“辛又柯有勇无谋，我们交过手的，” 向善志下颌一抬，有些不屑，“只论单打独斗，的确没几个人能胜过他；但是，若论带兵搏战，姓辛的就不行了。”

马三宝点点头，按过话来：“回程时，我留意到此去十余里，有一处山谷，是从鄠县到南梦溪的必经之路，谷长幽深，壁高百仞，浓荫蔽日，如能设法将辛又柯拦截于此，咱们就有很大胜算了！”

“这个山谷名为红岭沟，确实是伏击的好地方，”钱大柱补充道。

李三娘正要开口说话，只见巧珠急匆匆地跑进屋来，神色慌张地说道：“主子，张贵福回来了，伏在马上，浑身是血！”

“什么？”

李三娘大吃一惊，定了定神，说道，“咱们今天就先议到这儿吧，大伙儿随我出去，看看出了什么事儿！”

寨门旁，哨屋里，张贵福躺在竹席上一动不动，双眼紧闭，满身是血，几个家丁正忙着给他喂水，包扎肩胛的伤口，一支带血的箭头丢在脚边。

李三娘走到张贵福身边，轻声问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其他人呢？”

张贵福挣扎着想坐起来，李三娘扶住他的肩膀，示意他躺下。

张贵福吃力地说道：“我们几个准备去南边寻找丘师利的人马，刚到司竹园，就……就冲出一群黑衣人，头目像是个西……西域来的胡子，动手抢我们的马匹和褡裢……”

张贵福重重地吐了一口粗气，接着说道：“我那两个兄弟刚想拔刀防备，就被他们刺……刺于马下”，

讲到伤心处，张贵福抽泣起来：“我勒马往回逃，背上中了他们一箭，唔……唔……主子，我对不住您啊，把差事办砸了，两个兄弟也没了……”

李三娘安慰道：“我知道了，你不要再说话，好生休息，”然后扭过头来，吩咐道，“赶快去请庄里的谢郎中过来！”

说罢，李三娘站起来，走到门边，望着寨外，若有所思。

马三宝紧跟其后，附耳轻语道：“主子，张贵福讲的黑衣人和西域来的胡子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，这帮人为首者名叫何潘仁，之前和我有一面之缘，正是他们半路拦截，之后又放了一马，我才得以回河东的。”

李三娘十分诧异，一双丹凤眼睁得又大又圆，扭过头来，盯着马三宝问道：“他们怎会到关中来？而且如此凶残，不问青红皂白就取人性命！”

“嗯，这也是我想知道的，”马三宝回答道，“主子，我想到司竹园走一趟，同这何潘仁会一会面，或许……”马三宝手托腮帮，双眸闪亮，“或许何潘仁能够为我所用呢！”

“不行！这太危险了，你不能去。”

“主子，这何潘仁在边塞做马匹生意多年，对咱老太爷主政陇岐钦佩有加，他既然能在河东放我一条生路，又怎么会在这终南山中取了我的性命呢？”马三宝笑道，“况且，他对官军的苛刻盘剥恨之入骨，说不定能和我们一起抗敌呢！”

李三娘浓眉紧蹙，思量片刻，嘴角一抿，缓缓说道：“既如此，你多加小心，速去速回。”

“请主子放心！”

晚风拂来，松涛阵阵。

李三娘倚门北望，目光沉沉，心中牵挂着晋阳，默默地盘算着时日，焦虑与期望交汇，忐忑与振奋激荡…